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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3:07:37

精选章节

我是寒渊之巅最痴情的雪妖,等了他九百年。

每一世他都为我而死,这一世他终于成了捉妖师。

可他却不认得我了,用缚妖索缠住我的手腕:“雪妖,你作恶多端,当诛。”

我笑着抚上他的脸:“寒渊,你还要我再等一世吗?”

他眼神冷漠,将桃木剑刺入我的心口。

1

我叫雪柒,是这寒渊之巅最痴情的雪妖。

当然,这话是寒渊说的。

九百年前,他就是在这里,看着我说:“雪柒,你是我见过最痴情的妖。”

那时,他还不是那个为我一次次赴死的凡人,他是意气风发的神将,而我,只是寒渊深处一缕得了灵识的冰雪。

九百年了。

我守着这片终年不化的雪原,看着他一世一世地轮回,一世一世地奔我而来,又一世一世在我眼前死去。

因果循环,像一道诅咒。

他是神将转世,身上带着不容于天地的神格,偏偏每一世都爱上我这个小雪妖。

天道不容,于是每一世,他都不得好死。

要么是为我挡下天劫,要么是被其他捉妖师发现,剜心剔骨……死法各异,结局相同。

我看着他的血,一次次染红我所在的冰雪。

心,早就痛得麻木了。

只剩下执念,深不见底的执念。

这一世,我感应到,他降生在了山脚下的捉妖世家。

多讽刺。

寒渊,这一世,你要怎么杀我呢?

我坐在冰崖边,赤足轻轻晃荡,脚下是万丈深渊。

雪花绕着我翩跹飞舞,却无一粒敢落在我身上。

九百年的修为,让我几乎与这寒渊融为一体。

“快了,就快见到你了。”我低声呢喃。

指尖聚起一点微光,那是他九百年前留在我魂魄里的一缕神念,靠着它,我才能一次次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。

我站起身,化作一道流光,奔向山下那灯火依稀的小镇。

小镇不大,却因捉妖师家族凌家的存在,格外安宁,连妖气都稀薄得几乎不存在。

我收敛了大部分妖气,留下一丝冰雪气息,行走在街道上。

夜已深,街上行人寥寥。

很快,我看到了他。

他从一座气派的府邸中走出,一身墨蓝色衣裳,腰间悬着一柄桃木剑,剑穗是驱邪的朱砂色。

容貌变了些,不再像第一世那般俊朗,多了几分冷峻。

可那双眼睛……我认得。

即使过了九百年,再轮回千百次,我也认得。

2

他叫凌渊。

这一世,是凌家百年不遇的天才,年纪轻轻,已是名声在外的捉妖师。

他身边跟着几位年轻的族人,低声议论着近来镇上失踪的几个孩童,怀疑是妖物作祟。

我站在街角的阴影里,静静地看着他。

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目光扫了过来,落在我藏身的位置。

“谁在那里?”

我缓缓从阴影中走出,雪花在我身后聚集,映着朦胧的月色。

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:“妖?”

他身边的族人立刻亮出了法器。

我看着他,张了张嘴,唇齿间辗转了千百遍的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。

“寒……”

然而,他下一句话,狠狠扎进我千疮百孔的心。

“好精纯的冰雪妖气,”

他上前一步,桃木剑虽未出鞘,但剑意已锁定了我:“镇上孩童失踪,可是与你有关?”

我怔住了,望着他,试图从他眼中找到一丝一毫的熟悉。

哪怕是厌恶也好,憎恨也罢,只要不是此刻,这全然看陌生妖物,甚至看潜在凶徒的眼神。

都没有。

九百年的等待,等来他一句冰冷的质问。

我忽然很想笑,于是便真的笑了出来:“捉妖师大人,你看我像……吃小孩的妖吗?”

他眉头微蹙,显然不喜欢我这般轻佻的态度。

“妖性本恶,有何不像?”

妖性本恶……

是啊,在他这一世的认知里,妖,都是该死的。

我看着他,一步步朝他走近,无视那些指向我的法器和符咒。

我的目光,始终落在他的脸上。

“凌渊……”我轻轻念出他这一世的名字,“你不认得我了?”

他眼神毫无波澜:“我为何要认得一个妖物?”

说话间,我已走到他面前,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阳气,那是我在寒渊苦守九百年,唯一渴望的温暖。

我抬起手,想要像九百年前那样,抚上他的脸。

“放肆!”他厉喝一声。

下一刻,一道金色的绳索从他袖中而出,瞬间缠上了我的手腕。

那绳索上刻满了镇压妖邪的符文,勒得我腕骨生疼。

我低头,看着手腕上这道熟悉又陌生的金光。

九百年前,也是这双手,捻着红色的丝线,编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同心结,系在我的腕上。

他说:“雪柒,以此结为誓,生生世世,绝不相负。”

那时,缚妖索是同心结。

如今,同心结成了缚妖索。

我抬起头,看着他的眉眼,脸上的笑容越发妖异。

“寒渊,”我不顾手腕上越来越紧的刺痛,执拗地唤着他最初的名字,“你还要我……再等一世吗?”

他眼神震惊,有瞬间动摇,但那份动摇稍纵即逝。

“胡言乱语!”他手腕一抖,缚妖索收紧,像是要碾碎我的腕骨,“雪妖,你作恶多端,当诛!”

话音未落,他另一只手中的桃木剑已然出鞘,直直刺向我的心口。

我低头,看着那柄没入我心口的桃木剑,剑身上的金光侵蚀我的妖元和魂魄。

真好,他这一世,用的是桃木剑,不再是那些会让他血肉模糊的凡铁利器,至少……不会弄脏他的手。

我咳出一口冰蓝色的血,溅落在他墨蓝色的衣襟上,迅速凝结成霜。

我抬起头,依旧笑着,用尽最后力气,抬手想要触碰他握剑的手。

“也好……”

“这一世,换我先走……”

意识,开始模糊。

寒渊,这一世,我终于不必再看你死去了。

只是,你还要我等多久呢?

第十世吗?

我真的……有点等不及了。

3

意识沉浮在无边的黑暗中,像是被拉入寒渊最深处的冰里。

痛。

魂魄被撕裂的痛,妖元被金光灼烧的痛,都比不上心口那贯穿感来得清晰。

桃木剑……诛邪……

他用的,是真正能让我形神俱灭的法器。

九百年的等待,换来的竟是魂飞魄散吗?

也好,也好……

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时,一股温润的力量忽然包裹住我。

虽然微弱,却顽强地拉扯着我,不让我沉沦。

是谁?

我努力想要睁开眼,却只感觉到无尽的疲惫。

恍惚间,我仿佛又回到了九百年前。

那时的寒渊,还不是凌渊。

他是镇守北境的天界神将,银甲白袍,眉目如画,笑起来的时候,连寒渊万古不化的冰雪都能融化。

而我,只是寒渊之巅一缕懵懂的冰雪精灵,连形体都尚未稳固。

“喂,小雪花,你怎么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?”他第一次跟我说话。

我瑟缩在冰岩后面,不敢看他。

他不管不顾,时常来找我说话,给我讲天界的趣闻,讲凡间的繁华。

他说我纯净,说我比寒渊的风雪都要干净。

后来,我化了形,他比我还高兴,拉着我在雪原上奔跑,用神力催开满崖的冰莲。

“雪柒,你真好看。”他看着我,眼睛里只装着我一个人的影子,“比九重天上所有的仙子都好看。”

我红了脸,心里却像是喝了最甜的蜜露。

那是我漫长生命中,唯一的光和暖。

直到天界发现了我们的私情,神将爱上小妖,是为大忌。

他被剥夺神格,打入轮回。

而我,被罚永世囚于寒渊,受风雪蚀骨之刑。

临别前,他偷偷跑回来,不顾天规戒律,用他那双握惯了神兵利器的手,捻着凡间的红丝线,编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同心结。

“雪柒,等着我。”他将同心结系在我的手腕上。

“以此结为誓,无论轮回多少次,我一定会回来找你。生生世世,绝不相负!”

那抹红色,在白雪皑皑的寒渊,刺目得如同他离去时,嘴角那抹未来得及擦干的血迹。

第一世,他是个书生,在进京赶考的路上遇到被其他妖怪追杀的我。

他认出我腕上的同心结,不顾自身安危替我挡下了致命一击,死在我怀里时,还笑着说:

“雪柒,别怕,下一世,我还会找到你。”

第二世,他是个将军,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,将重伤的我护在胸口,用自己的体温温暖我,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。

第三世,第四世……第九世。

每一次,他都因我而死。

每一次,我都只能眼睁睁看着,无能为力。

那同心结,随着他一次次轮回,一次次在我腕上显现,一次次见证他的死亡。

后来,我开始害怕,害怕找到他,害怕那重复了九次的悲剧再次上演。

可我更怕……忘了他。

所以,我还是来了,循着那一缕微弱的神念,找到了这一世,成了捉妖师的凌渊。

我以为,这一世会不同。

结果,却是他亲手了结我。

4

“咳……”我猛地咳嗽起来,意识被强行拉回。

疼痛感再次袭来,尤其是心口和手腕。

我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,陈设简单,空气中有淡淡的草药香。

心口的桃木剑已经被取出,伤口处覆盖着厚厚的、浸透了灵药的纱布,护住我的妖元和魂魄。

是谁救了我?

我艰难地转动视线,然后,整个人僵住了。

凌渊就坐在不远处的桌边。

他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,褪去了捉妖师的冷厉,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一样东西。

是那根缚妖索。

他似乎察觉到我醒了,抬起头,目光对上我的。

“你……”他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,带着不确定,“这缚妖索,为何无法完全禁锢你的妖力?”

他举起手中的绳索。

我顺着他的目光,看向自己的手腕。

缚妖索依旧紧紧缠绕在那里,金色的符文亮着,试图压制我。

但诡异的是,在那金光之下,绳索与我手腕接触的地方,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红色灵光。

那灵光缠绕着我的手腕,非但没有带来痛苦,反而像是在保护我,抵御着金色符文的侵蚀。

我愣住了。

那是……

“而且,”凌渊站起身,一步步走到床边,居高临下地看着我。

“我为你疗伤时发现,你心脉附近,有一道古老的守护禁制,强大而……熟悉。正是它,在最后关头,偏移了我的桃木剑,保住了你的心脉和魂魄。”

“你到底是什么妖?与我凌家,有何渊源?或者说……与我,有何渊源?”

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,看着他熟悉的轮廓,九百年的委屈、辛酸在这一刻汹涌而上。

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,砸在缠绕着缚妖索的手腕上。

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只是抬起被缚的手,用尽全身力气,抓住了他握着缚妖索的那只手腕。

他身体一僵,想要挣脱,却在触及我眼泪时,动作顿住了。

“凌渊……”我声音哽咽,“你仔细看看,这缚妖索,真的……只是缚妖索吗?”

“九百年前,你送我同心结的时候,说过……它会护我……永生永世……”

“你说……生生世世……绝不相负的……”

我的指尖,轻轻点向那缚妖索上隐隐透出的红色灵光。

“现在……它还在护着我……”

“可你呢?”

“你还想杀我几次……才够?”

凌渊低头,死死地盯着那缚妖索,盯着那丝灵光,握着绳索的手,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。

房间里死寂一片,只剩下我压抑的抽泣声,和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。
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声音嘶哑得厉害,“这是我凌家传承的法器,怎会是……怎会是……”

他想说“同心结”,但那三个字卡在喉咙里,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。

“是你亲手系的。”我看着他,眼泪流得更凶,固执地不肯移开目光。

“用凡间的红丝线,编了整整一夜,才编成那个歪歪扭扭的结,你说丑是丑了点,但心意是真的。”

我抬起另一只没有被缚的手,指尖凝聚起微弱的、带着冰雪气息的灵光,轻轻点向他的眉心。

“凌渊,或者……我该叫你寒渊?你看不清这缚妖索,那……你看看我的记忆如何?”

“看看九百年前的寒渊之巅,看看那个被你护在身后的小雪妖,看看我们偷偷溜去人间看的元宵花灯,看看你被剥夺神格时……不肯松开我的手……”

我的灵光触碰到他的皮肤。

他身体猛地一震,眼中立马闪过无数的画面。

漫天风雪,银甲神将回头,对着躲在冰岩后的那缕冰雪精灵,展露笑颜。

冰莲盛开的悬崖边,他编着同心结,指尖被丝线勒出红痕。

天庭降下神罚,雷光交织,他死死将她护在身下,血染红了白雪。

一世又一世,他倒在她怀里,眼神温柔而眷恋,重复着那句:“雪柒,等我……”

最后,画他手持桃木剑,眼神冰冷,毫不留情地刺穿她的心口。

凌渊踉跄着后退了几步,撞在身后的桌子上。

他胸膛剧烈起伏着,看着我的眼神,彻底变了。

“那些……是什么,是你的妖术……对不对?是你制造出来的幻象!”

我看着他痛苦的模样,心像是又被那把桃木剑刺穿了一次。

“是真是假,你心里清楚。”

我撑着虚弱的身子,想要坐起来,腕上的缚妖索却限制了我的动作,我只能无力地靠在床头,惨笑着看他。

“凌公子,凌大师……现在,你还觉得我手腕上这东西,只是你们凌家用来诛邪的缚妖索吗?”

他目光再次落在那绳索上。

那灵光的气息与他同源。

不,更准确地说,与他灵魂深处某种被封印的力量,同源。

那是他九百年前,以神将之魂立下的守护誓言所化的力量。

他转身,逃似的冲出了房间。

我看着他消失的方向,眼泪无声地流淌。

寒渊,你想起来了吗?哪怕只是一点点?

5

接下来的几天,凌渊没有再出现。

只有一位沉默寡言的小童,按时给我送药和食物。

我的伤势在灵药和自身妖力的修复下,慢慢好转,但心口的伤,以及魂魄的损伤,却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。

更重要的是,那根缚妖索依旧锁在我的手腕上,虽然那灵光让它无法真正伤害我,却也限制了我大部分妖力,让我无法离开这个房间。

期间,我听到外面偶尔传来凌家族人的议论。

“听说少主带回来的那个雪妖还没死?”

“少主亲自出手,竟然没能诛杀她?莫非这妖物道行如此高深?”

“嘘……小声点,我听说,那妖女手腕上的缚妖索有古怪,好像……跟少主有关联……”

“怎么可能!少主是我们凌家百年来的希望,怎会与妖物有牵扯!定是那妖女用了什么魅惑之术!”

……

听着这些议论,我只是沉默地靠在窗边,看着庭院里凋零的树木。

寒渊,你也在逃避吗?

终于,在第五天的傍晚,房门再次被推开了。

凌渊站在门口,逆着光,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,只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比之前更加沉重、也更加复杂的气息。

他走了进来,关上门,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。

他手里端着一碗药,走到床边,将药碗递给我。

“喝药。”

我没有接,只是抬头看着他:“凌公子是以什么身份给我送药?是捉妖师怜悯将死的妖物,还是……?”

他抿紧了唇,下颌绷得很紧。

许久,他才缓缓开口:“我……查了凌家的典籍。”

我静静地看着他,等待下文。

“凌家祖上,确实出过一位……触犯天条,被贬下凡间的先祖。”

“典籍记载模糊,只说他因私恋妖物,被剥夺神格,轮回受罚。而凌家,也因此背负上了世代诛妖、洗清罪孽的使命。”

他的目光,再次落在我手腕的缚妖索上。

“这缚妖索……是那位先祖留下的法器之一。典籍记载,它曾是他赠予那妖物的信物,后来被历代先祖重新祭炼,成了诛妖之器。”

我笑了,眼泪却再次涌了上来:“所以,你现在相信了?相信我不是什么作恶多端的妖,相信我等了你九百年,相信你每一世都因我而死,相信这一世……你亲手杀了我一次?”

“别说了!”他低吼出声,像是被我的话刺伤了。

他深吸一口气,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,将药碗又往前递了递:“先把药喝了,你的伤……很重。”

这一次,我接过了药碗。

“镇上孩童失踪的案子,我已经查清了。”

他忽然说道:“是另一只擅长幻术和隐匿的狐妖所为,与你无关,它已经被我……诛杀。”

我端着药碗的手顿了顿。

“抱歉。”他低声说。

我低下头,看着碗中晃动的药汁,轻声问:

“然后呢?凌公子打算如何处置我?是继续用这缚妖索锁着我,还是……再补上一剑?”

他沉默了。

直到我将空碗递还给他,他才抬起头,目光复杂地看着我。

“我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我会想办法,解开你手上的缚妖索。”

“然后呢?”我执着地问。

他避开了我的目光,转身走向门口,在拉开门之前,留下了一句。

“雪柒……给我一点时间。”

雪柒。

他叫我雪柒。

不是“雪妖”,不是“妖物”。

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,握紧了那只被缚的手腕,指尖触碰到那丝红色灵光。

寒渊,你终于肯叫我一声雪柒了。

可是,时间……我们还有时间吗?

6

凌渊开始频繁地出入凌家的藏书阁和密室。

他翻遍了所有关于那位被贬先祖的只言片语,查找一切可能与那根特殊缚妖索相关的记载。

他甚至动用了少主的权限,开启了某些被封存的、禁忌的卷宗。

我知道他在做什么。

他在寻找解开缚妖索的方法,也在寻找、确认过去的证据。

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冰冷地对待我,送药、查看伤势时,依旧沉默寡言,但眼神里的杀意和审视,渐渐被一种更深沉、更复杂的东西取代。

偶尔,他会看着我手腕上的缚妖索出神。

我知道,那守护灵光,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,那个被他遗忘的誓言。

这一切,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。

如果,没有凌家其他人的话。

凌家作为捉妖世家,对妖物的憎恶是刻在骨子里的。

少主带回一个雪妖,并且没有立刻诛杀,反而将其安置在院内疗伤的消息,终究是纸包不住火,渐渐在族内传开了。

各种猜测和流言蜚语传开。

“少主是不是被那雪妖迷惑了?”

“听说那妖女手腕上的缚妖索是先祖信物所化,莫非她与先祖……”

“荒唐!先祖岂容玷污!定是那妖女用了什么邪术!”

“不能再留她了!必须趁少主被她彻底蛊惑之前,除掉她!”

我能感受到暗处投来的、充满敌意的目光。

若非凌渊的院落是禁地,恐怕早就有人按捺不住冲进来了。

凌渊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些暗流涌动。

他加强了院落的守卫,派出的都是他的心腹,并且明确下令,没有他的允许,任何人不得靠近我的房间。

但我知道,维持不了多久。

这天夜里,风雪骤起。

寒渊之巅的风雪似乎也感知到了我的心绪,变得狂躁不安。

即使远在山下的凌家,也能听到那呼啸的风声,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。

我靠在窗边,看着窗外被狂风撕扯的树木,手腕上的缚妖索似乎也受到风雪气息的牵引,那红色的灵光微微闪烁了一下。

门被轻轻推开。

凌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了进来。

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,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,带着一身寒气。

“天气突变,你伤势未愈,喝点姜汤驱寒。”他将姜汤放在我面前的桌上。

“谢谢。”我轻声道。

他站在窗边,看着外面的风雪,沉默了片刻,忽然问道:

“寒渊之巅……现在也是这样的风雪吗?”

我微微一怔,抬头看他。

他的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朦胧,眼神望着窗外,似乎透过这风雪,看到了记忆里的那片雪原。

“嗯。”我低下头,捧着温热的姜汤碗。

“比这里更冷,风更大,雪也更厚。一年四季,几乎都是这样。”

“你一个人……在那里等了九百年?”

“嗯。”我笑了笑。

“习惯了。看着日升月落,看着雪落雪融,看着你的魂魄一世一世地来,又一世一世地走。有时候会觉得,那冰雪都快把我同化了,也许有一天,我真的会变回没有知觉的雪。”

他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,落在我身上。

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不放弃?”

“放弃?”我抬起头,直视着他的眼睛,“寒渊,你告诉我,怎么放弃?”

“九百年前,是你拉着我的手,说生生世世,绝不相负。”

“是你一次次轮回,一次次找到我,哪怕付出生命,也要向我而来。”

“你的魂印刻在我的魂魄里,你的血浸透了我的本体,你让我怎么放弃?”

“可我……我不记得了。”他声音有些沙哑。

“那些记忆……那些感情……对我来说……太陌生了……”

“那这呢?”我抬起被缚妖索缠绕的手腕,将那丝微弱的灵光递到他眼前。

“这守护灵光,这你九百年前立下的誓言所化的力量,它不认识现在的凌渊,它只认识那个叫寒渊的神将!它还在护着我!这也不作数吗?!”

我情绪激动,牵扯到心口的伤,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
“雪柒!”他脸色一变,上前一步,伸手想要扶住我。

砰!

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!

凌渊的父亲,凌家的现任家主凌威,带着数位族老和精锐弟子,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!

“渊儿!你果然在此!”

凌威目光先是扫了凌渊一眼,然后像是看死物般落在我身上,尤其是看上我手腕上的缚妖索,眼中杀机暴涨:

“我就知道,这妖女留不得,她不仅魅惑于你,竟还敢玷污先祖圣物!”

“父亲!”凌渊立刻挡在我身前,将我和凌威等人隔开。

“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!她……她与我凌家先祖确有渊源,她并非恶妖!孩童失踪案也已查明,与她无关!”

“渊源?什么渊源?与妖物私通的渊源吗?”凌威指着那缚妖索。

“这缚妖索乃诛妖圣器,如今竟被妖气沾染,显出如此异象!此乃我凌家之耻!渊儿,你让开!今日我必须亲手诛杀此獠,以正家风,洗刷污名!”

“父亲!不可!”凌渊寸步不让,“在查明真相之前,谁也不能动她!”

“真相?真相就是她是妖,是妖就该死!”凌威身后一位族老厉声喝道。

“少主,你莫要执迷不悟,被这妖女蒙蔽了心智!”

“我看被蒙蔽心智的是你们!你们口口声声诛妖正道,可知这缚妖索的前身究竟是什么?可知我凌家世代诛妖的使命,究竟从何而来?”

他的话让在场一些知情的族老脸色骤变。

凌威更是气得浑身发抖:“逆子!你是要为了一个妖物,背弃家族,背弃你的责任吗?”

“我的责任,是查明真相,而不是滥杀无辜!”凌渊毫不退缩。

父子二人,剑拔弩张。

我站在凌渊身后,看着他的背影,心中百感交集。

凌渊,你终于……愿意站在我身前了吗?

哪怕,是与你的家族为敌?

“好!好!好!”凌威连说三个好字,脸色铁青。

“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,那就别怪为父不念父子之情!”

他猛地一挥手:“布阵!将这妖女,连同这个忤逆不孝的孽子,一并拿下!”

7

凌威一声令下,他身后的族老和弟子们立刻行动起来。

这些人早有准备,身形闪动间,按照特定的方位站定,瞬间形成了笼罩整个房间的诛妖大阵。

我闷哼一声,本就未愈的伤势受到引动,心口一阵剧痛,险些站立不稳。

手腕上的缚妖索也受到阵力刺激,金光暴涨,进一步压制我,而那丝守护灵光也随之明亮了几分。

“雪柒!”凌渊察觉到我的异常,立刻反手扶住我,同时另一只手快速掐诀,一道灵力屏障撑开,将我们两人护在其中。

但他的脸色苍白了几分。

这诛妖大阵威力极大,更是调动了凌家祖宅积累的灵力,即便他以少主之尊,修为不俗,独自支撑也极为吃力。

“凌渊!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!”凌威站在阵眼位置,操控着大阵。

“杀了这妖女,你还是我凌家的少主,未来的家主!否则,休怪为父清理门户!”

“父亲!”凌渊咬着牙,额角青筋暴起,支撑着灵力屏障的手臂微微颤抖。

“我说过,在查明真相之前,谁也不能动她!凌家世代诛妖,难道就是为了不分青红皂白,滥杀无辜吗?这难道就是我们先祖留下的训诫吗?”

“真相?无辜?”一位族老冷笑。

“与妖物讲什么真相?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!少主,你太让我们失望了!”

大阵的威力在凌威的操控下突然加大。

凌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。

我看着他那倔强的侧脸,看着他与整个家族对抗的艰难,看着那些族人眼中的杀意和对他堕落的痛心……

九百年的等待,难道换来的,就是他众叛亲离,甚至可能与我一同死在这诛妖阵下的结局吗?

不。

不该是这样的。

我挣扎着,想要推开他。

“凌渊……你让开吧。”

他猛地回头,猩红的眼睛瞪着我:“你说什么?”

我看着他,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:

“九百年前,你因我受罚,九百年间,你世世因我而死。这一世,你好不容易成了捉妖师,有了家人,有了责任……不能再因为我……失去这一切了。”

我抬起被缚妖索缠绕的手,轻轻触碰他支撑着屏障的手臂。

“放手吧。”我轻声说,“能再见你一面,能听你再叫我一声雪柒,我已经……没有遗憾了。”

“闭嘴!”他低吼一声,一把抓住我触碰他的手。

“什么叫没有遗憾?我让你等了九百年,我忘了你九百年,我还亲手伤了你,你告诉我这叫没有遗憾?”

“雪柒,我不准!我不准你放弃!既然我想起了零星半点,既然这缚妖索还在护着你,那就说明我们之间不该就这么结束!”

他转过头,死死地盯着阵眼处的凌威,以及那些冷漠的族人。

“我凌渊今日,就算叛出凌家,也绝不会将她交给你们!”

凌威指着凌渊,手指颤抖,气得说不出话来:“你……你这个……”

其他族人也面面相觑,显然没料到凌渊会决绝至此。

就在这时,我手腕上的缚妖索,似乎感受到了凌渊决绝的心意,那一直微弱的红色灵光,骤然大盛。

那红色的灵光竟然暂时压过了缚妖索本身的金色符文。

一道道细密的红色丝线虚影,从绳索上浮现、缠绕上凌渊握着我的那只手,然后,顺着他的手臂,迅速向上蔓延。

“这是……?”凌渊震惊地看着那红色的灵光丝线融入自己的手臂。

下一刻,无数更加清晰的画面,涌入他的意识。

寒渊之巅的初遇……

偷偷摸摸的相伴……

同心结系上时的郑重……

雷罚之下的死守……

一世又一世的寻找和死亡……

还有,第九世他死前,看着她的眷恋和不舍,以及那句:“雪柒,下一世……我一定……先找到你……”

“啊!!!”

凌渊抱住了头,整个人蜷缩下去,眼泪混杂着鲜血,从指缝中流出。

他想起来了!

全部想起来了!

他是寒渊!是那个爱了雪柒九百年,也负了她九百年的寒渊!

诛妖大阵因他的异常和那红色灵光的冲击,出现了瞬间的凝滞。

“渊儿!”凌威惊呼。

我趁机挣脱凌渊的手,用尽最后的妖力,将他推向阵法的边缘。

“带他走!”我对着凌渊安插在院外的那个心腹小童喊道。

同时,我转身,面向诛妖大阵,面向那些杀意腾腾的凌家人,脸上露出凄然的笑容。

“凌家主,你们不是要杀我吗?”

我主动散去了周身的防御妖力:“如你所愿。”

“这纠缠了九百年的因果,就在今日,由我来了结吧!”

刺目的金光将我吞没。

魂魄被撕裂的疼痛,远超桃木剑贯体之时。

最后一刻,我看到的,是凌渊,不,是寒渊,他挣脱了心腹的阻拦,向我扑来。

他张着嘴,似乎在喊着什么。

可是,我听不见了。

寒渊,这一世,终于换我先走了。

真好。

你……自由了。

8

意识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,彻底归于虚无。

我好像……还没有完全魂飞魄散?

是那同心结最后的力量,护住了我一丝残魂吗?

不知过了多久,我勉强凝聚起一丝感知。

我看到自己在一处冰窟之中,四周是万年不化的玄冰。

而我那一缕残魂,被温养在一朵冰莲之中。

冰莲缓缓旋转,一点点修复着我的魂体。

这里是……寒渊之巅?

我怎么会在这里?

然后,我听到了声音。

是寒渊的声音。

不,现在,应该叫他凌渊,还是寒渊,似乎都不重要了。

“我用禁术,强行留下了你这一缕残魂。”

他像是在对我说话,又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
“代价是……散尽了我这一身修为,和……一半的魂魄。”

我残魂微微一颤。散尽修为?一半魂魄?

“凌家……我回不去了。从我想起一切的那一刻起,那个作为捉妖师凌渊的我,就已经死了。”

他低声笑了。

“父亲他们,或许以为我已经跟着你,一起死在了那诛妖大阵之下吧,这样……也好。”

冰窟里安静了片刻。

“雪柒……”他轻轻唤着我的名字,“对不起……”

“九百年前,是我太天真,以为能抗衡天命,却累你受苦。”

“九百年间,是我太无能,世世都无法护你周全,只能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死去。”

“这一世……是我太混账,竟然忘了你,伤了

他的声音哽咽起来。

“我真是个……彻头彻尾的混蛋。”

我看到他缓缓抬起手,手腕上,戴着那根变回了最初那歪歪扭扭的同心结。

“你看,我把它……变回来了……”他举着那同心结。

我的残魂默默地看着,感受着,没有回应,也无法回应。

我知道,他散尽修为,用禁术将我这一缕残魂温养在此,已是逆天而行。

这朵冰莲能护我残魂不散,已是极限。

想要重塑魂魄,再生形体……几乎是不可能了。

我就像一盏油尽灯枯的残灯,靠着他不顾一切抢回来的一点灯油,勉强维持着一点火苗,不知何时,就会熄灭。

而他,为了这点微弱的火苗,付出了所有。

他每日都会来,坐在冰莲旁,对着我这缕无法回应他的残魂,絮絮叨叨地说着话。

有时是说九百年前的往事,那些被我珍藏的记忆。

有时是说这一世他作为凌渊时,发生的些许趣事。

更多的时候,是漫长的沉默,和那压抑不住的忏悔。

他的身体,在这寒渊极寒的环境下,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。

脸色苍白,咳嗽声也越来越频繁,每次咳嗽,都会带出点点血丝。

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神将,也不是那个冷峻骄傲的捉妖师。

他只是守着一段迟来的记忆,和一个即将消散的亡魂。

我看着他一天天憔悴,一天天走向毁灭。

心中,竟奇异地不再有恨,也不再有多少波澜。

九百年的执念,在看到他手腕上恢复原状的同心结,在他那一声声绝望的对不起中,似乎终于可以放下了。

够了。

真的够了。

寒渊,我不恨你了。

所以,你也……放过自己吧。

这一天,他似乎感觉自己的时间不多了。

他挣扎着,将自己清理得稍微整齐了些,换上了一身干净的、月白色的长袍,就像给我送药时穿的那身。

他坐在冰莲边,将那个红色的同心结,小心翼翼地系在了冰莲的花茎之上。

然后,他轻轻地将额头抵在花瓣上。

“雪柒,这一世……我好像……还是没能保护好你……”

“对不起,又要让你等了……”

“下一世……我一定……”

他的话,没有说完。

抵在冰莲上的身体,慢慢变得冰冷、僵硬。

冰莲之中,我那缕残魂,感受到了他生命的消逝。

原来,等到他想起一切,等到他付出所有,结局……依旧未曾改变。

冰窟之外,寒渊之巅的风雪,似乎更大了。

我最后看了一眼他安静的脸,意识,终于支撑到了极限,开始一点点地涣散。

这一次,是真的要结束了。

寒渊,没有下一世了。

我……不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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